西安寒夜下的那滩血

这是思维补丁的第669篇文章

非常好听，推荐听听。

头图为新闻视频截图。

“请给防疫以文明”

（一）

一日之后，“西安孕妇在医院门口苦等2小时后流产”的惨剧，终于被顶上了微博热搜。

这则消息，最早由孕妇的亲属发出。短短几百字，讲述了寒冬之夜，一名怀孕8个月的孕妇，由于核酸结果超过防疫规定时间，被拒绝入院的惨痛经历：

最新的消息是，有司已经介入调查，相信很快会给出一份调查结果。
作为一个孩子的父亲，我高度共情这个西安妈妈和那个不幸孩子的经历。
我难以想象那漫长的等待过程中，这位妈妈内心里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无助。
作为一名读书人，我一直瞧不起为解决问题而下跪的做法。
但是昨天晚上，我读着这则微博，看那段令人窒息的视频时，我内心里真的有一种绝望下的哀嚎:
即如果遭遇这不幸的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，我可能真的会抛却尊严，跪在那些拒绝我妻子入院的人面前，以最卑微的姿态，乞求有人能够高抬贵手，救救我那可怜的妻儿。
医院近在眼前，医生情绪稳定，面对系统义正言辞的拒绝，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，还能做什么呢？
我想说的是，这个悲惨的故事，如果病患家属的叙述一切属实，那这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厄运，而是可能会落在我们每一个头上的灾难。
这亦是一群人的悲哀。
（二）
“疫情发生已经整整两年了，为何防疫表现还如此混乱？”
在互联网上，无数人发出了这样不解的疑问。
是啊，疫情已经延宕整整两年，在后疫情时代，在疫情防控常态化、科学化、精准化、制度化喊了一年之久后的今天，西安此次疫情下的表现，可谓混乱。
从一些居民买菜难到因饥饿下楼买馒头的小伙遭防疫人员殴打辱骂。从一些突发疾病的病患求医困难，到这两天新闻报道的“西安男子主动求隔离未果，结果一家6口全部感染新冠”。

诸般乱象，实在不像是一座千万人口的“新一线”城市的水平。
毫无疑问，西安疫情当然会取得全面的胜利。
但在病毒出现两年后的今天，在应该已整整筹谋提防和准备两年之后的今天，我想：
要紧的不再是给文明以防疫，而是应该给防疫以文明。
常态化的防疫，应该是文明的，什么是文明呢？
文明就是科学化、精准化、体系化，制度化，就是不能借防疫之名，侵犯公民的正当权益，更不能动辄拳脚相向，言语辱骂。

近一年，谈到疫情防控，大家对上海多有夸赞。
但上海鹤立鸡群般的优秀，又常常令我感到困惑。
张文宏医生形容上海的防疫工作是“瓷器店里抓老鼠”，赢得公众一片赞美之声。目前来看，上海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。
我的困惑是，上海的防疫工作，并不是背着各地悄悄进行的。我也相信上海防疫抗疫的一线工作者，会很愿意向各地总结传递自己的防疫经验。
可是，在零星疫情接连不断出现的现实面前，有几座城市，虚心地向上海请教、学习过科学防疫的体系性建设？
又有几座城市，认认真真地在流程、机制、体制上补短板、强弱项，防患于未然的？
仍以西安举例：
昨天上午，西安一码通又又又崩溃了。

如果说封城之初，一码通被民众挤兑刷新而导致崩溃尚可理解。那时隔十多天之后，西安一码通遭遇再次大规模宕机，则实在令人费解。
网上有程序员说：可能是昨天全城核酸，短时间打开一码通的人数过多，导致的系统宕机。
关键的关键，是昨天西安全城核酸检测的时间，早就已经提前确定，全城核酸，势必会有众多民众同一时间集中打开一码通页面。
可以说这已经不是“开卷考试”，而是直接把答案送到面前了，就看你肯不肯用心抄写一遍。
面对定好的全城核酸日期，相关部门就一点数据冗余都不做准备吗？
如果是自身技术水平能力有问题，那中国现在有全世界一流的云计算业务团队，无论是阿里云、腾讯云还是华为云，我相信只要西安政府有需要，这些互联网巨头的相关技术团队，完全可以做到24小时响应，如有需要，包架飞机飞到西安实地解决也可以啊。
从12月20日西安一码通第一次大范围宕机后，到1月4日又一次崩溃，这中间整整有14天，整整半个月的时间。
这么长的时间，别说堵漏洞修BUG了，交给阿里腾讯华为等一流团队，从零开始现撘一个新的一码通程序恐怕都已经完成了。
但是，没有人知道一码通第一次大面积宕机崩溃之后，西安的相关部门都做了什么补救和完善工作。
总而言之，昨天上午，一码通再一次崩了。

今天凌晨一点，西安发布了一则官员任免消息，那位曾呼吁民众“非必要不亮码”的西安大数据资源管理局局长刘军，因履职不力，被“停职检查”。

公众和组织上原本给过他亡羊补牢的机会，14天的时间，如果真的是“高度重视，认真整改”的话，这样的事故，完全可以避免再一次发生。
开会时常用的一个成语“居安思危”，要我说，大家根本没往心里去，到头来还是事到临头，乱成一锅粥。
只有发出来的通稿，是“高度重视、周密部署、迅速行动、积极落实”的。
（三）
无独有偶，文章写到这里，微博上又一位西安孕妇王女士，讲述了她在12月29日的悲痛经历：
同样是孕期见红，同样是120无法接通，同样是被警察同志送到临近医院，同样遭遇各家医院踢皮球式的拒诊疗，同样不幸的结局：
在漫长的等待之后，肚子里的孩子没了。

但是，非常讽刺的是，在这名西安妈妈痛苦的讲述下面，第一条留言，不是在劝慰，不是在批评各医院推诿的态度，而竟然开始怪罪起这位女士，不应该在疫情期间怀孕。
“疫情期间不要怀孕！武汉时期我就说了，不要怀孕，不要做自身无法控制的事，不理解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？”

说实话，一个人，能够精致地冷漠到这个程度，真是超出了我的想象。
这，就是当下事关疫情，事关一城之负面，任何试图发言的人所必须面对的公共舆论环境。
比如上面那个怀孕8个月的孕妇的惨烈遭遇，也被一些人骂做“黑西安”，甚至直接扣上了“抹黑清零政策”这样的罪名。

迅哥虽然说过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。
但很明显，这片热土上，也并是每一个直立行走的哺乳动物，都可以被称为“人”。
我真的很难想象，面对寒夜里孤立无助默默流血的孕妇，面对一个刚刚痛失孩子的母亲，是什么样的教养和认知，能够让一个人说出这么冷漠的话？
这些措辞，没有丝毫感情色彩，又充斥着一股普通人无力对抗的“政治正确”。
在此之下，个体的苦痛是可以被选择性忽略的，作为“代价”本身，它所隐含的的逻辑，巧妙地将公共利益下的个体模糊成了“工具”，很有迷惑性。
去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0周年，陀氏曾有一句名言：
“要爱具体的人，不要爱抽象的人。”
我常感困惑，那些在同胞悲怆之时，伸出冷漠的手指指责这些苦难污染了自己的岁月静好的人，是否能够真正地理解什么是“具体的人”，什么是“爱”吗？
这些人是如此地“爱国”，如此地“爱城”，沉醉于宏大叙事的昂扬曲调中不能自拔，仅仅是看到“逆行者”这三个字就已经被感动得涕泪涟涟。
但面对寒夜里一个可怜的妈妈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，他们却突然收紧所有的感动情绪，警惕地问道：
“疫情期间谁让你怀孕的？让她直接进医院就准能保住孩子吗？”
（四）
我理解，人们并不喜欢批评，哪怕对方仅仅只是指出一些事实。
所以我仍得啰嗦一句：写下这些，不是为了“黑西安”。
只是面对寒冬夜里，地上那一滩刺眼的血，任何一个普通人，基于心底里那最朴素的共情和悲悯，也会感到痛心。
这是普通人心底最基本的狐兔之悲，它完全不涉及对一座城市的偏见。
我们只是在西安同胞疫情下手足无措的求医过程中，照见了自己的身影——我们都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，我们都是坚韧听话的好市民，我们都是家有老小的肉体凡胎……
我们都无法保证，自己及一家妻儿老小一定能保证在封城期间不突发疾病。
我们可能都是那位寒夜里坐在塑料凳子上，绝望而无力的孕妇，在焦急的等待中默默地淌血，身体和心一道。
疫情终究会过去，毫无疑问，我们最终一定会取得全面的胜利。
但是，在这个漫长的抗疫过程中，我们不应该辜负那些被付出的“代价”。
这代价，不仅仅是经济停滞和生活停摆，更重要的，是不要辜负那些普通人所承受的悲痛和血泪。
这场疫情，应该为我们留下来一些东西。

这里是思维补丁，谢谢你的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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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者简介】

慧超，前媒体人、资深品牌公关顾问

作家，已出版《这个世界不欠你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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